这个时代，六界初分，世间景致如画。泰山是水墨烟云一般的存在，云海流转，时聚时散。
　　泰山之巅，在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平台上，左右共四根白玉柱泛着仙神清气，柱上是玄鸟凤凰的铭刻，如同将要冲破天际而去一般。
　　这里被称作“凤凰台”，是凤灵上神的故土。
　　凤灵上神坐在平台的中央。他头发松散地系着，席地而坐，手抚红木古琴。
　　面容如玉，又散着一股随和平静之气。
　　古琴乐声洗练，他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行云流水，一股清风来，琴声随风荡开。
　　几片桃瓣落在潭水中，微微旋转。
　　琴声渐停，一曲终了，凤灵轻叹一声。毕竟身为神祇，千万年来孤身一人，时而会有怅然若失之感，无人相和。他起了身，转身望向身后的一件东西。
　　那件东西，是一块有半个人高的玉石，晶莹剔透，带着五彩光辉，分明是通灵至极。
　　凤灵抚摸这玉石的表面：“虽感天帝看重我，送来此‘长聚玉’，可这样通灵的玉石，我倒不太舍得用来做琴上的雕纹……”
　　“不要把我用来做雕纹，那样会痛死的！”
　　那玉石居然说人话了？
　　凤灵也顿了一瞬，笑了笑，一指点了点这玉石：“竟然如此通灵，听我一曲，就可开口成言了？”
　　玉石散出几分微光：“你是凤灵上神，你的琴声有神力，我当然会说话。”
　　“看来之前我与天帝在这的对话，你都听进去了，连我的神位都知道。”凤灵饶有兴趣地敲了敲它。
　　“那是当然！”玉石说话带着傲气，“我还知道这里是凤凰台；而且天帝把人界商汤一族寄于你门下，建立国家，号为‘商’，所以你现在是人界的人最受人尊崇的神灵；还有，你的琴声受很多神的喜爱，我也很喜爱——所以能不能不要把我做成你琴上的雕纹？”
　　凤灵听罢，忍俊不禁：“你啊，巧嘴滑舌。既然你不想，那我也不伤你就是。”
　　“多谢凤灵大人！凤灵大人与天同寿长乐无疆！”
　　“谢倒不必，我不愿去管那些俗事，也用不着长乐无疆。”凤灵将琴带到这边来，再次坐下，倚靠在玉石边，手指抚摸着琴弦，“你虽说得没错，不过有一点却不太好。将商寄于我名下，只是一个名头而已，我不喜人界之事，不会去护那什么商，也无意于天帝对人界的觊觎。他爱怎样，就怎样吧。”
　　“不想管就不管，你的样子还是弹琴比较好。”
　　凤灵懒懒地靠着玉石，和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，凤凰的灵影若隐若现。
　　他再次伸手抚摸琴弦，声音柔和：“你还想听吗？像你这样的灵玉，我从未见过。说不定多听上几次，便能化作人形。”
　　玉石一听，声音欢快了许多：“真的？那你快弹，我要听！”
　　凤灵坐直身子，琴横在他的裳上，手再一次在琴上开始拨弄。轻拢慢捻，又是一首信手奏出的新曲，跳脱了所有的格律。
　　这曲比方才欢快了很多，竟然像庆贺故人的久别重逢。
　　曲终之时，凤灵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涧。
　　那是一泓溪水，从泰山的西面流下，不向东绕，反直向西去。或许并不汹涌澎湃，只是小小的溪水，它却有这样的胆量，去挑战愈来愈高的山峦。
　　他叹了一声：“东流逝水何以道，源溯回流问以天。”
　　“凤灵大人，这话什么意思？”
　　凤灵回头，朝玉石笑了笑：“并无什么意思。”
　　“嗯……那凤灵大人的名字是什么，能不能告诉我？”玉石立马转移话题，似乎是觉得刚才那个问题显得他粗拙，但这个问题似乎更加无礼一些。
　　“子辛。我自己取的名字。”
　　但从来没有别人唤过，也没有人提过。他也不需要别人提起。
　　在其他神眼里，名字并不重要。毕竟他们看重的，只是“凤灵”，而不是“子辛”。
　　凤灵似乎有所掩饰地别过头去：“你呢？可有名字？”
　　玉石的光泽黯淡了一会，才又继续散出。
　　“没有……”凤灵又轻轻敲了一敲，“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？我平日无人相伴，等你化为人形，可愿入我门下？”
　　玉石的光泽又明亮了一些：“有什么好处？”
　　“嗯……若只是听琴，你最多化作拥有魂魄的玉灵，数百年阳寿而已，难以成仙。如果入我门下，我便教你修仙之道，阳寿千年万年，可是愿意？”
　　“可以成仙？”玉石声音中尽是向往，“就是凤灵大人你这样的吗？”
　　凤灵微微摇头：“我是神，并非仙，阳寿会更长，或许有百万年之久。不过你若成仙，愿意的话，也可继续修炼成神。”
　　“好，我听你的，你给我取名字，我想修仙！”
　　玉石稚气却又坚定的声音，总是令凤灵有些忍俊不禁。
　　直到数百年后，凤灵成为神界叛徒、神魂俱灭的时候，面对着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傻徒儿，许多记忆在脑海中一一浮现。
　　永不会忘记的其中一个，便是这一天，他笑着，像是要牵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，伸出手：
　　“那……你便叫‘东源’，可好？”